母亲的藏宝箱

　　一
　　
　　小时候，我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贫困户，爷爷早在父亲8岁那年就病逝了，父亲身体也不好，经常卧病，让原本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。
　　
　　那时候，母亲却被乡亲们调侃为“富婆”。乡里乡亲本就喜欢串门，那一直放在我家柜子顶上，带有一把小锁的木头箱子，自然躲不过乡亲们八卦的眼睛，很快它就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。他们没事就喜欢打趣：“哎哟，林林，你看你家的木头箱子，那可不是普通的箱子，是个藏宝箱了，快叫你妈把藏着的珠宝拿出来给你兑好吃的。”
　　
　　乡亲们口中的藏宝箱，长约40厘米，宽约20厘米，高15厘米左右，这个中国红颜色的木头箱子，是母亲出嫁时外婆给的。外婆说母亲总喜欢丢三落四，有个箱子装要紧东西也好，于是，它便跟着母亲到了我家，成为乡亲们口口相传的“藏宝箱”。
　　
　　那时的我，一直不太喜欢这个箱子，甚至深深怨念过它。我知道，它才不是什么藏宝箱，每期学费都要去各家借的穷困家庭，哪里会有什么宝藏？里面除了一张母亲的高中毕业证明，还有很多我的错题记录，像把“关心”写成“心关”的作业本等。对于粗心这点，我不以为然，总觉得自己又不是不会，只是大意了而已，可母亲总是小题大做让好好我反思。
　　
　　别家小孩犯错是面壁思过，我则是“面箱思过”，每次我粗心做错题时，母亲便会从箱子里拿出“历史记录”，看着越变越多的“证据”，我内心纵有不服，也不得不承认——粗心确实是个需要引起重视的问题。慢慢改正后，很长一段时间，我都不用面对它了，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，我又开始“面箱思过”了。
　　
　　那天，我跟几个同学路过王大伯家，见他家没人，同学小丹从窗外惊喜地发现房梁上有个鸟窝，我们都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鸟蛋。我在大家的怂恿下，别开了门闩，带着小伙伴们偷偷溜了进去。但房梁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，当我们要放弃的时候，小丹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竹竿，让我站在桌子上把鸟窝捅下来。鸟窝是掉下来了，但是桌上崭新的暖水瓶也被砸坏了。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。
　　
　　王大伯回家后看到家里一片狼藉，非常生气，到处寻找“凶手”。他说一定要知道是谁捅了他家的喜鹊窝，还弄碎了暖水瓶。母亲从我闪烁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，得知真相后“主动投案”。伯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，本打算从宽处理，让我认错就算了，母亲却不依不饶，承诺给伯伯赔暖水瓶的钱，还让我把地上的碎鸟窝捡回家。
　　
　　刚到家我就赶紧给自己开脱“都是小丹让我做的”，母亲听了，脸色更难看了，她去房间取来了木箱子，对着我叹了口气，“林林，你把鸟窝放进箱子里。妈妈这次很失望，你怎么做错了事情还只想着推卸责任呢？你知道吗？人穷总有翻身的时候，可人一旦品行不好就没办法挺直腰杆啊……”说着她竟然哭了。
　　
　　二
　　
　　记忆中，很少看到母亲落泪，家里穷得开不了锅的时候，母亲也能淡定地说办法总比困难多，而这次，我竟然把她气哭了。一时间我慌了，赶忙认错。母亲擦了擦泪水，让我看着箱子里的鸟窝残体，好好反省。
　　
　　这时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，只是害得母亲落泪让我很愧疚。我打算把母亲每天给的零花钱攒起来，给她买个发夹。小丹的母亲有好几个漂亮的发夹，而母亲头上总是系着一根没有多少弹力的黑色头绳。我想着，如果送个发夹给母亲，她就会高兴的。
　　
　　几天后，我跟往常一样放学回家，刚到家门口，就看到邻居们都围着母亲，原来大家在看她卖头发。我走近的时候，收头发的师傅利索地把她的长发“咔擦”一下就剪掉了，而且剪得特别短，就像男人发型一样。母亲刚接过卖头发换得的几十元钱，立马就抽出20元给王伯伯，王伯伯本来不想收，母亲执意要给，神情严肃地说：“王哥，这钱你必须收下，我家林林带头犯的错，打破的暖瓶。你不收，这孩子不会当回事。”伯伯看了看一旁的我，只得收下了钱。
　　
　　我看着母亲的“男人头”，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，眼睛潮潮的，怕被大家看到，赶紧回到房里。不一会儿，母亲进来了，我哽咽着对她道歉：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妈妈……你的长头发……没有了……本来……我给妈妈买了发夹的。”母亲拍拍我的后背说：“林林，不哭了，你知道有些错误不能犯，妈妈就觉得很值了。”
　　
　　我把发夹递给母亲，她爱惜地摩挲了好一会儿，转身去房间取来木箱子，用纸巾包好发夹，轻放在鸟窝残体旁。当我再拿起这撮鸟窝时，觉得分外沉重。其他小孩依旧在偷瓜摘果四处闯祸的时候，我便慢慢成了大人口中“别人家的小孩”。
　　
　　母亲的头发由于剪得太短，一年过去都没有长得起来，木箱里的发夹，却变得锈迹斑斑了。我说给母亲换个新的，把这个旧的丢掉，母亲执意不肯，说这个发夹见证了我的成长，是世上最好看的发夹，她要一直留在箱子里。
　　
　　三
　　
　　初三上学期，班主任找我谈话，说我是考上新一中的边缘人物，要我多加油。我明白老师委婉的说法，其实我的成绩基本是考不上了，但那可是我们县城最好的高中，我做梦都想考进去。我变得郁郁寡欢了，总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，成绩怎么就提升不上去？越想越灰心。
　　
　　周五放学回家，母亲看我垂头丧气，追问原因，我如实告知。她没有安慰我，只是去房间里又把木箱子拿出来。我不解地问：“妈妈，我都这么大了，你不会又让我面箱思过吧？成绩不拔尖也不能算错误啊！”母亲边笑笑，边在箱子里翻了翻，然后拿出一小块布递给我。
　　
　　我认出这块旧布，这是我小学五年级心血来潮跟着表姐学刺绣的绣布，上面有我绣的一朵小花。这朵小花正面看绣得还不错，翻过来看背面却乱七八糟，因为不太满意我随手就丢了，没想到母亲一直收着。可现在拿出来干嘛？
　　
　　母亲指着刺绣小花，语重心长地告诫我：“林林，其实学习就像刺绣一样，是一针一线的慢活，需要日积月累的真功夫才行，你看你小时候绣的这朵花，大面儿上虽然过得去，可翻到背面就一眼看出功夫不到家。学习也是一样，不能只在表面下功夫，那是自欺欺人，要在背后下足功夫，才能真正绣出精美的花樣来。”
　　
　　母亲的话让我感觉醍醐灌顶，我这人确实喜欢做表面功夫，每次做题，都是做完就算，不肯花时间对答案，订正错误。回到学校后，我认真做好时间规划表，不再纠结于每次考试表面的分数，而去分析没有掌握的知识点，把扣分的题目总结成错题本，反复揣摩。最终，我以超过录取线30分的好成绩考上了新一中，老师们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，我虽激动但不觉得很意外。我知道，这一年，我已经把“学习”这张绣布那背面的“小花”，也绣得很精美了。
　　
　　四
　　
　　之后我顺利考上大学，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，我家终于脱贫了，家里破旧的红砖瓦房被推倒，盖上了敞亮的小二楼，房里破烂的柜子也换成了时尚的家具。唯一不变的，是母亲的木头箱子。虽然它已经老旧了，但一直都放在家里，一直都在。
　　
　　时隔多年，当我再次打开这个木箱子，我才发现，里面已经装满了与我相关的物品：一撮已经干枯得厉害的鸟窝残体，一个已经锈得不像样的发夹，一块已经退了颜色的刺绣布……从一堆旧照片中，我还找到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——四岁那年的六一集体留影，我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，感慨时间飞逝。老朋友小丹给我留言：你竟然还有这张照片，我的早就找不到了。还是你细心！我自豪地回复：哈哈，我的一直都在母亲的箱子里收着呢。
　　
　　母亲的藏宝箱里，没有金条，没有存款，珍藏的是我的童年和过往，它不仅记录了我的成长，更见证了母亲的爱。对我而言，它，就是个真正的藏宝箱。